盐的历史

【客家妇女】 挑盐的苦难日子

文章来源:本站          发布时间:2019-12-04          浏览量:2720

客家妇女的吃苦耐劳精神,不仅闻名国内,而且在国际上令许多外国朋友赞叹不已。解放前,梅县的客家妇女又一次向世人显示,那勇挑生活重担、顽强不屈的奉献精神。西阳妇女挑盐上江西就是一例。

西阳妇女挑盐上江西记

事情发生在1943年,据粗略统计,前后参加的有上千人次。每次来回15天,行程约500多公里。

1937年7月7日,日本对华发动了全面的侵略战争,相继侵占了我国的大片土地(包括我们广东的所有沿海城市)。1941年12月日本帝国主义者更进一步发动了太平洋战争,占领香港,进而践踏了整个东南亚。我们侨乡此时南洋的接济完全断绝,加上1942年冬开始的大旱,百姓陷入大饥荒之中。人们只好靠吃糠饼,上山挖“硬饭头”(一种树根)、割“猴哥蕨”充饥。大家恨透了日本鬼子。

那时的赣南,粮食有余,可非常缺盐。

丰顺境内的韩江边仍然有盐,但运输十分困难。由于天旱缺水,礁石浅滩多多的韩江上游——梅江几乎断航。原有的汽车由于没有零配件,大部分已成了废铁,即使有车,也没有汽油,靠烧木炭也很难爬大山。

那是1943年春,有商业头脑、聪明的人马上就抓住这一商机,想到了能挑重担、能翻山越岭的梅县妇女,特别是紧靠丰顺丛山的西阳妇女。当时西阳妇女没有怨天尤人,没有等待“天官赐福”,一切全靠自己救自己,很快就一群又一群地参加了挑盐的行列。

以下是一些当年的参加者,对我讲述的亲身经历——

老一辈西阳妇女的头裙,颜色独特——白头蓝背。

西阳妇女挑盐上江西路线图(1943年)


路遥出真知 灯芯担成铁


“灯芯担成铁”,这是行前老人们告诫我们的话。我们虽然是扁担不离肩,从小练就了一副铁肩膀、一双铁脚板,但这还是头一回,挑上担子不算,还要一连走十几天。就像灯芯这样轻的东西,担到最后也可能像铁块一样沉重,千万不能大意。出发前,我们大家都很认真地做好一切准备:扁担、草鞋、竹篮、一身换洗的衣服、竹笠和两块防雨的油布、一只水壶以及一只空洋铁罐等等。其中竹扁担特别重要,这次出门走远路不能担很重的,要准备一条软一点的;草鞋也要有3~4双,还不能全新,否则要伤脚。这两件东西,缺了扁担不能挑,缺了草鞋不能跑。我们的好伙伴黎姐,她的父亲是曾经参与倡办白宫公学的开明乡绅。她读过书,懂得卫生科学知识。她教我们一定要带水壶,沿途绝不要喝生水,也不要吃那些路上摆卖的食物。为了杀菌,她还要我们带上蒜头和雄黄,每天三顿饭都吃上一点。至今想来,大家仍然对她怀着感激之情。


这次远行,特别令我们心里难过的是,要放下年幼的子女,告别慈祥的公公、婆婆。路途遥远,人地生疏,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无法预料。可以壮胆的是,我们几个同村的姐妹在一起,大家都很年轻只有20多岁,团结一心、相互帮助,一定会平安地回来。


当然,也有个别人在背后说我们:可能到了好地方,嫁个老公就不回来了。可我们哪里是这样的人。我邻近的10多家人中,就有6个和我一样是带着1个或2个孩子守寡的,不是丈夫在外音信全无就是已经去世,但我们都想,决不能丢下孩子去改嫁,自己再辛苦,咬着牙也要把孩子带大,不能再毁了他们的一生,同时把老人照顾好。这也算是“修心”和“积德”吧。


我们的取盐的地点是丰顺的潭江,位于韩江中游。晴天,从白宫墟旁的河畔向南望去,只见远处层峦叠嶂,山顶着天,天压着峰。在群山的那一边就是丰顺。我们从早上出发,翻山越岭,走在人迹罕至的崎岖小道上,上高坡下陡壁,穿荆棘过密林,不怕黄蜂、毒蛇和猛兽。去的时候还好,可说是空手,而且下坡较多,路程大约是120里,第二天下午就到了目的地。


给我们带路的盐监(押运员)是一个中年男子,挎一个布包(袋),头戴竹笠,手拿一根竹棍。看来爬山能力还不错,对我们也还和善。到了潭江,他领我们走进一间盐库,每人自己报数,我要了70斤(大约现在的83市斤)。他们就称两个35斤,分别用布袋装好结上,贴上写着重量的封条,然后放在我带来的两只竹篮子里。我们平常挑的都是上百斤,要比这重得多,但现在都不敢贸然多要,盐监也要我们量力而行。


第三天天刚亮,我们就挑盐上路了,更大的考验,一个接一个地也就从这里开始。


崇山峻岭难攀似登天


从潭江出发,过了砂田,挡在我们面前的就是铜鼓嶂,它是广东的第三高峰(高1560米)。接着还有银窿顶(1357米)、明山嶂(1278米)、鸭凫嶂(1177米),群山连绵。这能过得去吗?


这条山路可能是抗战以来,从潮汕逃难的人群和后撤的士兵走出来的。一路上有时几里、有时甚至是十几里不见人烟。遇到的几乎都是我们的同行,偶尔还有我们认识的同乡或亲戚,有人会问我们:到潭江去还有多远?挑着担子翻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,上坡时,担子要倾斜又怕它沿扁担下滑,脚下还要一步一步地小心踏稳。上不了二、三十步,已经是大汗淋漓,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眼前感到有点晕眩。这时候,只有赶紧找一块平一点的地,歇一会儿。遇到无法翻越的巨石、峭壁,我们就只好绕着走,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,惊险万分。路很窄,有时要用一只手扶着崖壁,一步一步地迈过去。如果对面正好来人,他们都会自动地让路,退回去。就这样一山又一山,谁也不去数它,每个人都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脚下,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路面情况。那些横在小道上的树根、杂乱的石头,还有那大大小小的坑和沟,一不小心就会把我们绊倒,或者把脚扭伤。


有一次,阿菊一不留神,路上的荆棘竟把她的裤子撕了个大口子,幸亏人人都带有针线。还有一次,一条大蟒就在路旁,把我们吓了一跳(其实它怕我们,一见我们就溜走了)。至于那些会吃人的虎豹豺狼,我们只在远处看到过,一次是一对母子老虎,另一次是一只狼。没有什么可怕的,我们人多,它们只在那里瞪眼,不敢过来。还有成群的黄蜂和大黑蚁也是挺厉害的;有的树木有毒,挨上了就会皮肤红肿发痒……不过我们都知道如何同它们和平相处。


晚上我们就住在山民的家里。我们每人都随身带着米和咸菜。在那个年头,山里人连自己都挨饿,哪还有可供我们吃的。没有床也没有蚊帐,我们就睡在铺草的地上,山上的夜晚有点冷,大家就挤在一起,把护身的扁担放在身旁。天特热的时候,用扁担当枕头,周围再点上艾草驱蚊。做饭很简单,每人一个用草编的小包,放多少米由自己定,一般是3盒米(大约半市斤多一点),结好后一齐放进大锅里,煮熟后各吃各的。那个时候,买来的米都掺有沙子,除了好好地淘米外,吃的时候还得小心。在深山里,有个地方住就谢天谢地了,除了能躲毒蛇猛兽、避冷风露水之外,还可以吃上一顿热饭;可以煮滚水,第二天带在路上喝;可以烧热水把脚用热水泡泡,好好洗个澡,以消除疲劳,可以把换下的全是汗渍的衣服洗干净,第二天挂在扁担上,一边走一边晾干。


这一天,是全程中最艰难的一天。好在,它是我们刚挑上盐担、精力最充沛的第一天。


骄阳似火故意煎熬人


我们西阳妇女的头巾(家乡叫头裙)颜色独特,白布加蓝布(阴丹士林蓝)。我们就靠它结在头上挡太阳。前额的上方是白色,后面盖在头上的部分则是蓝色。这次挑盐路上,人们看到一队妇女的头上全戴着它,就知道是西阳妇女来了。


太阳,特别是烈日当空晒在身上,头裙和竹笠已经不管用,那酷热就像是要把我们全身的油都要煎出来似的。老天爷啊,我们身上哪有什么油!有的只是汗水。中午找个阴凉的地方停下来吃饭,歇一歇。同时也躲一躲那天上的“火球”,把肩垫换一换,草鞋磨穿了,换一双。由于太疲劳,大家不约而同地一吃完饭全躺下睡着了,大约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,还要赶路。但就是这顿饭和这约一个小时的打盹,我们又有了力气,感到轻松了许多。


2至3天下来,我们的身上全就都长了痱子,痒得难受,晚上躺在硬板上或者铺在地上的草上,一夜难眠。再过几天,身上就一片一片地脱一层皮。


一天3顿吃的都是糙米饭加咸菜或菜脯(咸萝卜)。那时我们能有饭吃就满足了,我们的宿歇地多数都是沿途的民居,很少住客栈。一路上,吃住费用都由盐监代支,到了目的地,再在工钱中扣除。我们穿的都是长袖衫和长裤,上戴头裙脚穿草鞋,以防蚊虫、防暴晒、防脚底损伤,一切都为了把身体保护好。


挑一次盐回来,衣服不但晒得褪了色,而且由于成天地浸渍在汗水之中,加上摩擦,真是烂得出奇地快。


雨天路滑挑担行更难


要说晴天路难行,碰上雨天更是难。除了上下山坡危险,山间和河边的小道、田边小路也变得十分难行。踏在泥泞路上,脚很难拔起来,走在黄土路上,一不小心就滑倒。有一回过一个水沟,一个同伴没有踏稳,一下连人带担子跌倒在水里。大家马上停下来,过去把她扶起来并安慰她。幸亏盐是封好的,没有撒出来。但是衣服湿了,东西也都湿了,本来就重的担子又更重了。这时,大家就帮她分担一点,或者换着挑。


碰上落雨天,真是连歇脚的地方都难寻。


这点事还算不了什么。凡是挑过担子或者看过别人挑担子的人都知道,在平地挑担子哪里是走路,那是在一路小跑。雨天的路危险难行,连在平路上我们都不能再迈步小跑。这结果就像千斤重担压在身上,只好频频地左肩换右肩,右肩换左肩,不知多花费了我们多少力气和时间,真是苦死了!


流行的疫病像阎王


有黎姐和我们同行,给我们提醒,吃东西我是克制多了。但还是忍不住嘴馋。有一次休息的时候,看见有人卖茄子饼(家乡叫“吊菜饼”),引得我口水直流,又很便宜,肚子也饿,我实在是忍不住,心想,就买一小块吃,不要紧吧。谁知吃完不久,头就昏了,一点力气都没有。盐监只好就地雇人代担了半天,这事给我的教训太大了。


我们村阿焕的母亲,在路上看见又红又大的李子,心想它可解渴,还能充饥,于是就买了十几个,自己吃一半,留下一半打算带回家去给老人和孩子,结果得了急性痢疾,死在从梅县县城回白宫的路上,离家只剩下20里的地方——申坑。这块地也成了我们的伤心地,以后每次路过,心里就为死去的姊妹难过,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,当然也更加提高警惕。


每次在路上,总会遇到死人的尸体,没有人管,在路旁腐烂。当我们经过时,原来在吃尸的野狗(也可能是狼)走开了,尸体上爬满了苍蝇,迎面扑来一股刺鼻的恶臭,令人毛骨悚然,触目惊心!其中可能就有我们挑盐的姐妹,也有的是上江西逃荒的。


我们村里的阿益姆有个养女,挑盐后回到家里,麻风病发作死了。她才只有18岁。


就我们听到的,周围村子的挑盐姐妹,在外病死的、失踪的以及回到家后家人被传染而病死的、家中老小因失去依靠而家破人亡的还有20多人。


我们这一组人还算幸运,没有遇到那些专门奸淫和调戏妇女的流氓、恶棍和烂鬼。可能是他们的探子发现我们不是好惹的;也许是盐监选的小路比较好,尽量避开了这些坏人。这些有经验的盐监都会考虑的,因为盐要是挑不到江西,他就赚不到钱,甚至会丢了饭碗。那些坏人坏事我们也早听说了,并做了充分的准备。他们只是少数,而且欺软怕硬。我们一组10个人已商量好:大家集体行动,团结就是力量,决不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姊妹被欺负。扁担不离身,它是我们挑盐必不可少的工具,同时也是我们防身自卫最好的武器。扁担是陪伴我们的好伙计。我们曾经有一首“打竹板”,这样唱道:担干(扁担)是件宝,挑盐少不了;担干是武器,随时拿在手,烂鬼见了跑。


黑心盐商


每天日出行到日落山,在路上11至12个小时,除去吃饭休息外,大约8到8个半小时都在走路。从潭江挑上盐担后的第7天(也就是我们离家后的第9天),一路经过砂田、铜鼓嶂、银窿顶、明山嶂、鸭凫嶂、白宫、西阳、梅城、大坪、车子排、大柘、八尺、江西寻乌,大约500里,长途跋涉(平均一天70里),地跨两省,终于把盐挑到了目的地——江西安远。我们被带进一个大库房,放下盐担后,他们就派人过来一个一个地检查盐袋上的封条和过秤,然后叫我们依次地一袋一袋往地上倒。在旁等着的人则一筐一筐地向里面掺东西。起初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加进的是什么,它和盐太相似了,仔细一看原来是粗沙子。周围摆着许多的箩,里面都是准备好的沙子。真让人不敢相信,这样的盐还能吃吗!他们为什么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呢?我们在家里,吃饭时牙齿都曾被盐里的沙子磕过。为了不吃到沙子,后来大家只好把盐煮成盐水,让沙粒沉淀下去。有人还进一步把清盐水熬成白盐(家乡又叫“火盐”)。经过这一次挑盐,大家才一下子恍然大悟:天下乌鸦一般黑,原来我们吃的盐也是被梅县的黑心盐商掺了沙子的。


从江西回头走,也要挑东西。盐监给我们两个选择:给他们挑钨砂到潭江;或者给他们挑米到梅城。挑钨砂的工钱多一些,但是又得延长15天,再走1000里,不能回家。上次从潭江挑盐返回,就是路过家门(在白宫)都不让停,要一口气挑到梅城。我们想家了,也需要休整一下。所以我们都选择挑米回梅县。


回家的喜悦


在江西我们曾问老表没有盐吃是什么滋味?他们是江西的客家人,我们说话相互还能懂。他们说,三天不吃盐,全身就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。当年国民党封锁苏区,盐就是他们禁运的物资之一。我们长途把盐运来,他们既佩服又高兴。盐在江西很贵,敢往菜饭里放盐的人家,才叫“爽”(阔气)。


在安远,我们有差不多一天的休整。


江西的猪肉很便宜,而且膘(肥肉)足有2寸(大约60多毫米)厚。由于缺粮我们家乡已很少有人养猪,就是想养也养不成,还没有养大就被贼偷走了。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猪肉,到了这里一看,真是喜出望外。大部分人都把刚刚领到的工钱,通通买了大肥肉。然后在客栈里小心翼翼地煎,把猪油装在带来的洋铁筒里,把油渣包好,一起都带回家去。少数人则买豆油和米粉(粉丝)。


挑米回到梅城时,刚领到工钱马上就去买米,大约能买到5~6升(大约现在的10市斤)。照样,米也是被掺了沙子的。


我们天天都惦记着自己的儿女和父母,他们也日日夜夜地想念着我们。1天、2天、3天……到了第15天,我们终于回来了!孩子们从大老远就跑过来接我们,嘴里喊着妈妈,眼里流着热泪,老人们也都在各自的门前等着,我们的眼圈模糊了。回到家孩子要我坐下,给我脱鞋,换上木屐(木拖鞋);婆婆则端来热水,要我好好洗洗脸、烫烫脚。晚饭围坐在一起,吃上了稀粥,吃上了油(放了点猪油煮的菜),孩子还给我盛粥、夹菜,要我先吃,他们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,和妈妈更亲了。每一个挑盐回来的姊妹家里都一样,全家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!


接下来的是,我们又开始做草鞋,缝补衣服……准备又一次的出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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